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灯下的守候

作者:吴娟    编辑:闭雨露 马梓莹 黄凤娇    来源:    日期:2022-04-14 20:10    点击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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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里十一点,我结束了一天的复习,走在回寝室的路上。道路两旁是一片树林,零星的几盏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,一阵夜风吹过,寒意丝丝缕缕地渗进体内,峭楞楞的树影突然鬼魅般地活了过来。这让从小就怕黑的我心下一紧,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向前方的光亮走去。

那是教师公寓的方向,穿过这片公寓楼再有一百米才是学生宿舍楼。教师公寓附近的路灯许是新装的,强烈的白色光亮将这段路变得无比通明,与黑夜划出了块分明的界限。走在光里,我不再那么紧张,抬头时一抹格格不入的橘黄光亮进入了视线。

那光亮来自公寓二楼的一个阳台,阳台的天花板下吊着一个老式的白炽灯,灯泡发出的柔和光圈把周围白墙晕染出了温暖的光影。我有些惊奇地望着那吊灯,在各种节能灯流行的时代里,已经很少能见到这种耗能大、寿命短的老式钨丝灯了,可这渐被时代所淘汰的灯具却在我的过去留下了一段极深的回忆。霎时间,心里像是被注入一股暖流,驱散了周身寒冷。

记忆里,村子的每户人家都爱在家里安上这样一个白炽灯,既可以照明,又很便宜。灯的外形是个螺口气泡状的玻璃,里面短短的一截儿细灯丝极不起眼,在通电后却能发出耀眼的光芒。我家院门口的屋檐下便吊着一个白炽灯,常在黑夜中亮起一点橘黄,为我们标记着家的方向。

十多年前,我生活的小乡村还没有那么多外出务工的人,家家户户基本都是靠种田谋生。清晨,天刚蒙蒙亮着,小路上就陆续有了头戴草帽肩扛农具的身影,碰面时会互相打个招呼,或同路闲聊到地头里,直到日头大了才收工回家。午觉醒来,日头没有很辣人了就要继续去地里忙活。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”似乎是作农的作息规律,其实夜晚才是他们最忙碌最期待的时段。有些人吃过晚饭就带上手电拉着车去田里收菜,在前半夜忙完活儿就可以在后半夜睡个好觉;有些人早早熄灯,后半夜才开始忙活儿。我的父母比较喜欢后一种作息方式,夜里两点便要出门,留幼年的我独自在家。

那时我还是家里最小的一个,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有了怕黑的毛病,在夜里醒来发现家中空无一人,便要惊恐无助地哭嚎起来。过于凄厉的哭声响彻黑夜,常常会惊动住在对面屋的奶奶,她总能一口一个小祖宗地把这受惊的小孩安抚住。不过,哪怕有了人陪在身边,我也不肯再次入睡,固执地要她带我去找爸妈。奶奶是一贯疼爱这个小孙女的,多数情况下是无法拒绝我的要求的,却也不能摸黑把我领到田里去。那怎么办呢?奶奶就去院子里把灯打开,和我坐在门前的竹床上等着他们归来。

灯光照亮了整座小院,像一股神奇的魔力把可怖的黑夜怪影赶跑了,使得所有事物都恢复了本来的面貌。高大的菠萝树长得有些驼背,弯向地面一侧的枝上长满了叶子,朦胧的光亮下反着暗沉的光。布满了青苔的压水井静立着,铁制压手柄的光滑表面莹着圆润的光泽,水滴落在碗里的滴答声格外清晰。远处的黑暗里传来几声狗吠,我慌忙靠近竹床上熟睡的奶奶,不多时,父母便推着满载而归的车子回来了。回来后又是一番新的忙碌,他们必须马上把采摘下来的蔬菜进行清洗、挑整、装篮,越早赶到交易的菜市就越有可能遇上高价收购的贩子,因而奶奶和我也加入了干活的行列。昏黄的灯光下,几个大人手脚麻利地运作着,不到大腿高的小人在一旁认真地打水。

这样的夜晚时常发生,父母考虑到我夜里离不开人,索性让我和奶奶一起睡,从此我怕黑时便有了依靠。老人事事都是节俭惯了的,可唯独从不吝于对我倾注疼爱。她的卧房在夜里向来一片漆黑,我起初怕得要紧贴着她才能入睡,第二天奶奶便去集市上买了个小夜灯,这个在晚上从不见五指的老房子头一回有了光亮。集市在离家五六公里外的镇上,三日一圩,那时远地赶来乘圩的人乌泱泱挤满了整条马路,奶奶向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圩日的。乘圩那天,奶奶早早地干完了所有的活儿,换上她不常穿的蓝棉布碎花衣裳,梳好的两根长辫盘到头顶,整个头发滑亮紧凑不露出一根发丝,一看便知是个干净干练的乡下老太。奶奶倒拾完便拿着化肥袋领着我出门了。

待祖孙俩走到镇上时,集市里摆满了大摊小摊,吆喝不断地好不热闹。奶奶一边精练地在人群里穿行,一边紧拽着我的小手,怕我跟丢还一脸认真地指着那开着喇叭卖虎酒的大胡子男人说:“看到没?他还会泡孩儿酒,小心被他抓走就见不到奶奶了。”这可把我吓唬住了,跟紧在她身旁,生怕被抓了去泡酒,经过一个卖虾饼的油锅前却迈不开腿了。新鲜的河虾裹着鸡蛋、面粉、葱花调好的面浆,摊主的锅铲摊上团虾浆,滋啦一声入了锅,虾饼成型后从铲面分离,逐渐变得金黄酥脆,散发出诱人的葱香。奶奶知道,不买下个虾饼我是绝对走不动道的了,于是边说教着边给了钱才继续赶集去。白色泛黄的化肥袋子鼓鼓囊囊地挂在奶奶干瘦的肩膀,里面没有一个像虾饼这样的美味,彼时的我不能理解,后来才明白这便是生活。

生活总让人向现实妥协,几年后的五口之家不得已地天各一方了。父母出门的前天晚上,奶奶用菠萝树的叶子包了一箩筐的叶子籺,往大灶台里添柴炊籺的时候,她满是沟壑的脸庞被烟火燎得涨红,眼角闪着细碎的光,她的小儿子即将别离她到两千公里的天边去了!遥远陌生的地方也不知存有多少艰难!我和年幼的弟妹今后便无父母在身边了!长姐为大我须得照顾好这个家!夜晚来临时,弟妹们哭闹着要父母,我心烦意乱地端起老大的气势凶恶呵斥,却被他们的哭声险些绷不住了眼泪。奶奶背着小弟去院子里好声安慰,可橘色的灯光下哪里还能等得到他们的归影?想到这里,我眼中的热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了,奶奶接手了我们的生活,我们姐弟像是河面上孤零零的荷骨朵,她是唯一可以遮挡风雨的暗沉碧叶,在雨滴击打下渐渐破碎。弟妹们习惯了这样的日子,父母偶尔的来电缓解了对他们的思念,只是我在望着马路边际时会幻想着他们的突然出现。奶奶有时会问我心不心焦?想不想爸妈?看着她浑浊的双眼,我清楚奶奶比我还心焦还要想哩!家里从不挂有日历,她却记得新历和旧历的每一天,时不时地念叨着还有多久父亲就能回家。等真正到了父亲回来的那天,她便早早地做好了晚饭,隔段时间就去村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。天色逐渐暗沉,院里的小灯亮到了凌晨才候到了归来的身影。

港湾里的船只停泊不了太久,太阳升起便要开启新的漂泊。去外地读书的我像一条初航的船,带着对诗与远方的向往离开了岸,弟妹们也到了离家的年纪,奶奶守了多年的家终于一点一点地空了。奶奶是个地道的农村人,一辈子都把心力用在了田地和家人身上,与社会脱节的她没有手机和电话,只会一天天地数着离孩子们回家的日子。因为离家不是太远,每次假期我都要回家一趟,哪怕几个小时的车程让人身心疲惫,也无法阻碍一颗无比强烈的归心。我和父母一样,成了奶奶心中的牵挂,我曾以为她是一座灯塔,永远屹立在家的港口,为我们照亮着回去的路,却不想过她有一天会倒下、倒得如此突然。

上个月底,奶奶在家里摔了一跤,姑姑送她去镇上住了院。起初告诉我没什么大碍,只是血压有些高,一连吊了几天药水,病情斗转直下,她竟连人也认不得了!母亲打来电话,说奶奶怕是不好了,我父亲已经连夜赶回,并且会顺路来学校接我。我挂完电话脑中一团混乱,混混沌沌地去四处请假和收拾行李,一点左右等到了父亲的车便立即返家,在路上时我都不敢深思将面临的状况。到家时已是凌晨四点,门口的白炽灯依旧昏昏地亮着,我不禁泪眼朦胧,这原是奶奶在夜里等人才会亮整宿的灯,如今是弟弟特意为我们留的。第二天我们去接手姑姑的陪护,奶奶躺在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病床上,气力虚弱,头发花白凌乱,问她的话一概不知,唯一记得的只有她的小儿子,在不经意间却喊出了她的大孙女。我满是激动,相信事情一定会有转机。我只看守了一天便不得不回了学校,随后几天奶奶在县里的医院终于得到了好转,而我也能专心复习,全力以赴即将到来的考试周。

生老病死是世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,不会因为谁而有所改变,我很庆幸下一次归家时还能遇上为我驱散黑夜的长明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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